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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2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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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女孩席地而坐,背靠著書架翻閱一本厚重書冊,長卷發在耳邊被紮成兩束,臉頰瑩白圓潤,依稀可以看出未來的婉約秀美,像一個尚未長開的花骨朵。

言曉螢沒有實體,輕飄飄地來到她身邊,想看看她在看什麽書。那是本大部頭,硬質的封面裏,每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鉛字,看得人眼暈。至少她自己在這個年紀,絕不會看這樣高深的書籍,但沈嗣音似乎看得津津有味。

真乖。

言曉螢摸了摸她的頭發以示喜愛與誇讚,心想,花花果然從小就是個不用人操心的好孩子。

她由著花花讀書,自己打量起現下所處的環境來,這一觀察,實在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。這裏像是間巨大的圖書室,一排排高大的書架鱗次櫛比地整齊排列,墻上嵌著吊高的彩色玻璃花窗,可不就是在周禮夢中進入過的,替他從窗臺抱下過一個天使的古堡書房麽?唯一的不同大概在於這個夢裏是白天,光線更加亮堂,顯得不那樣陰暗。

她只知道沈嗣音與周禮應該是彼此的初戀,卻想不到他們相識得有這樣早,看花花此時的年紀,也不過十歲上下,已經能自由出入周禮家的房間了。是因為雙方的長輩是朋友?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?

若真是青梅竹馬,總也有年少的情分在,何至於像晚上那樣,尷尬得一點互動都沒有?還是當年分手分得過於難堪,過去了好幾年都不能釋懷?可真要是戀愛談得這麽失敗,花花又為什麽執意想要和好呢?要說是她犯了原則性問題,腳踩兩條船之類的,言曉螢真是打死都不相信。

忽然,室內不輕不重地傳來一聲響動,像是房門開了又關。緊跟著是一串沈悶的腳步聲,走了約莫十來步後停下,房間又重歸寂靜。

說實話,這聲音不大,連關門都像是壓著門把手,一點兒碰門的意思都沒有。言曉螢滿以為花花專心致志,不會被這點動靜打擾,沒有想到的是,沈嗣音如同感知到風吹草動的小兔子,一下子將耳朵豎直了。

她連書都不看了,闔上後輕手輕腳地擺在地上,像放下一塊厚磚塊。自己則膝行到書架邊緣,隱藏自己,向外窺看。

言曉螢就湊在她旁邊,同樣順著她的視線尋寶似的四處查看。偏偏沈嗣音所在的位置這樣湊巧,剛好可以斜斜地看清兩排書架之間、靠墻而坐的少年,他手裏端著一個黑色的小機器,面無表情地打自己的游戲。

她像是很怕被發現,倏地縮回了身子,兩手交握著,神態猶豫不安,似乎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思索。終於,年幼的沈嗣音做出了決定。她破釜沈舟似的一個起身,深吸一口氣,從高大的書架後轉了出來。

那少年距離她不算遠,這幾聲腳步聲,顯然是可以聽見的。他果然擡起了頭,看見了站在自己十多步開外的小女孩。但他沒有任何表示,黑沈沈的眼眸膠著了一瞬,覆又低下頭去。

沈嗣音被他一盯,右腳已下意識地往後踩了半步。她分明是想走開的,卻緊張地咬了咬嘴唇,鼓起巨大的勇氣,又往前蹭了兩步,明確地走到少年的眼跟前去——像是妄圖和獅子談條件的小羊羔,戰戰兢兢地一再靠近。

這一下,不由得少年再忽視了,他又一次擡頭,靜聽她有什麽話說。

也是得益於沈嗣音的靠近,言曉螢能更清晰地看清那少年的面貌。那無疑是更為年少青澀的周禮,五官呈現出小孩兒特有的精致,內雙的眼型不很大,線條輪廓卻流暢自然,本就烏沈沈的眼眸在細長睫毛投下的陰影中顯得格外幽深,與挺拔的鼻梁一道,為他增添幾分少年人身上少見的淩厲。

這樣生人勿進的長相氣場,難怪沈嗣音要怕他。

可她卻硬生生地忍住害怕,抿出一個討好似的微笑,用仿佛強風中苦苦支撐在樹梢的碎葉子般的聲音,又輕又抖地主動套著近乎:“你好......我叫沈嗣音,”對面的少年冷眼瞧著她,半晌也不回應,她只好咽下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,再問,“你......你是沈奶奶的孩子嗎?”

聲音越來越輕了,到最後幾乎只剩下氣聲,讓人光聽著都覺得心疼。言曉螢想,她的勇氣已經用盡了,如果周禮再不說話,也許她就會離開了。

周禮到底還是開口了,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。他的名字身份種種,他不相信家裏沒人告訴過她,不過是用來搭話的借口罷了。不過她會自己跑來搭訕,倒是他沒有想到的。於是直接問:“沈嗣音?是哪幾個字?”

沈嗣音被他突然的發聲嚇了一跳,隨即馬上蹲到地上,用手指在地板上寫了一遍給他看。

“嗣”這個字不算常用,對於一個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啟蒙相對更晚的小孩而言,她流暢工整的筆順似乎讓周禮有一絲驚訝。挺聰明,這是周禮對她的第一印象,聰明漂亮,卻又弱小。

周禮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,並沒有要繼續對話的意圖。

沈嗣音只能再次費力地拋出話頭。她乖巧地坐在周禮面前的地板上,看見他手裏的游戲機,便挪得離他更近一點,假裝好奇地問:“......你在玩什麽?我可以看一看嗎?”隨後又追加一句,“......我就在旁邊看,不說話。”

周禮在推箱子,老式游戲機屏幕上的箱子是一個黑方塊,推動時閃爍不停。他推得很快,幾乎不做停頓,不一會兒就通過了當下的一關。這才擡頭瞥了一眼神情殷切又窘迫的沈嗣音,說了一句“隨便”。

他們一個通關,一個旁觀,沒有誰再開口說過話。

是初遇啊!關系似乎不好啊!但那可是推箱子,花花最喜歡的游戲!信息量頗多,言曉螢卻難得沒有了八卦玩笑的心情,她的耳膜震動起來,聽到了掩藏在討好與逢迎之下的,沈嗣音真正的心聲——

[他才是沈奶奶真正的孫子,你本來就搶走了屬於他的一份關愛,他要是再不喜歡你,要把你趕走呢?]

[沈奶奶看著對他態度冷淡,可畢竟血濃於水,誰知道會不會被說動呢?你想要長久地留下來,一定要討他的喜歡。我知道你不擅長,沒關系的,不必很多,只要不讓他敵視你就夠了。]

[沈嗣音,你真虛偽。不光虛偽、你更狡猾、卑鄙。]

言曉螢還來不及去消化這些字句,原本坐在地上的兩人倏忽間不見了,場景一轉,似乎到了一個放映間,此時天光大亮。

周禮就穿了那身她曾在夢裏見過的校服,靠坐在放映間正中的大沙發上。外套被他解下了,隨意地搭在扶手邊,他自己十指相抵,一動不動,似乎陷入沈思。將這一切打破的是幾聲輕緩的敲門聲。

周禮坐起身來,正逢沈嗣音將房門推開,探頭進來查看。

他們的關系顯然比小時候好了不少,至少周禮見到她後露出淺淡的微笑,主動問道:“借到了嗎?”沈嗣音的初中對面有一家音像店,他托她代借幾張影碟。

沈嗣音“嗯”了一聲,一面由門外走進來,一面打開手中的書包翻找。她的身形自半掩的門後逐漸顯露,穿一身白衣藍裙,長發束成不高不低的馬尾,清新得像早晨的露珠。她把手裏一小碟八成新的碟片遞給周禮。

周禮動作熟練地調好設備,拉上隔光窗簾,從中挑出一張來,邀請道:“你要一起看嗎?”

沈嗣音不會拒絕他,說“好啊”。

投影儀亮起,畫面被投放在巨大的白墻上,光線昏沈,依稀可以看見沙發上另一個人暗暗的輪廓。

不知為什麽,言曉螢總覺得要求借碟片的周禮看得還不如沈嗣音認真。後者抱著靠枕蜷坐在沙發上,至少視線總是盯著屏幕,可周禮卻在狀態之外,他太無動於衷了,不論電影裏演了什麽,他都毫無情緒轉變,顯然全沒看進腦子裏。這就顯得他手上的小動作格外顯眼,時而磋磨手指時而手掌握拳,洩露了此刻心事重重。

這是部歐美文藝片,節奏緩慢,卻還是免不了有尺度頗大的鏡頭。在男女主角結束了一個纏綿的熱吻後,周禮突然問道:“你試過嗎?”

試過什麽,不言而喻。

沈嗣音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抖,還沒等回答,周禮兀自說了下去:“我忘了,你念的是女校。”他沈默了片刻,視線幹脆全然離開了幕墻,註視著昏暗光線中自己的手,他的手張開又握緊,終於又沈聲發問,“我們,要不要試一試?”

沈嗣音受驚似的,猛然扭頭看向他,正與註視著她的周禮四目相對。唯其是漆黑的環境,眼眸便顯得格外晶亮。

沈嗣音訥訥地說不出話來,周禮卻還有話說:“我們,”他的表述向來條理分明,難得有這樣艱澀的時候,“你和我在一起,不是全無好處的。我知道你很喜歡我祖母,如果我們能在一起,你就算是她真正的孩子了。”

他說這話時,眼睛都是紅的,只是掩在黑暗中看不清楚。他鄙視自己,可又過分渴望,不惜耍手段都要爭取。

時間似乎過去挺久,電影中的人物已經說過好幾句臺詞,周禮終於聽見沈嗣音的答覆。她輕聲地說“好啊”,和從前無數次沒什麽兩樣,可即便如此,他還是不能抑制地感到欣喜。他遠遠地伸手去握住她的手,兩人的手都是微涼。

原來這就是初戀的開始,言曉螢想,那實在說不上有多美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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